丞正 / 循环

*一篇完结。



朱正廷坐夜航回来,大半夜非要遛狗。五百万(非官方认证)被套上绳子的时候还没睡醒,它脸够黑,又丑,看不出来有没有黑脸,总之东摇西晃地跟着他。范丞丞晚睡,不幸撞到这一幕,五百万向他投来可怜的一瞥。朱正廷不在的时候,范丞丞喂过它几次,小狗有着乌黑的皮毛和乌黑的眼睛,用湿润的鼻子蹭蹭他的手。他不小心感受到它的温度,被动形成某种奇妙的责任。

所以现在,范丞丞抓起外套说,“你等一下,我和你一起。”

朱正廷疑惑又迟缓地回过头来,他看起来也很困,妆还没有卸,身体薄如柳叶地懈怠着,让他显出一种无意识的多情。

范丞丞迎着他的懈怠,重复了一遍。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

朱正廷没有停下来,但他走得很慢,仿佛在等他。五百万呼吸到新鲜的晚风,倒是精神了,撒欢向前把狗绳拉成一条笔直的线。它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探险。范丞丞熟门熟路地跟上来。他们宿舍所在的小区地价不菲,可是再贵的人也要吃饭,外卖骑手从他们身边风驰电掣地过去,移动的灯光划过朱正廷的鼻尖、睫毛、脸颊和后颈,在一秒钟之内飞快地描摹过一遍。“您的订单已送达,请给好评哦。”范丞丞想,五星好评,一颗都不能少。

他胡思乱想的时候,朱正廷站住了,说,“想说什么就说吧。”

“哦。”

五百万在旁边晕头转向地奔跑,迅速把自己绕在电线杆上,它挣扎了一会儿,很快消停下来。一些白天的声音消失后,朱正廷的脸就变得淡漠、虚无起来。为了防止他消失——想什么呢——范丞丞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听话。他听过几个人的话呢,也没几个。

范丞丞说,“还是解约那事儿。定下来了。”

“什么时候走?”

“或许半年,或许这个月?你知道的,娱乐圈的事情,太快了,我没办法做主。”

范丞丞直视朱正廷的眼睛,直视只是他的习惯。很不巧的,这个习惯现在伏击了他。朱正廷的眼睛里落下一大片陨石,拖着蓝色尾巴砸出一片冷的火海。

他小声说,“我知道的。”

范丞丞有点诧异,“谁告诉你。”

“没有谁,”朱正廷仰着头笑了,他的烟火气回来一点,略微像个活人了,“我还是比你大几岁的好吧。”

范丞丞就有点生气,“那你知道什么了?”



——然后他就醒了,手机正在疯狂震动。点开绿色图标,朱正廷发给他小视频,蜡烛快要燃尽,他着急又哀怨地在那里唱生日歌。他说范丞丞你快过来,快点快点来不及了。


范丞丞觉得自己一定是睡糊涂了。要不然就是烧还没有退。他回过头,酒店俗气的窗帘拉开一半,角落有某一任房客用烟烧出来的洞。焦黑的痕迹像一颗石子砸进他心里。同样的场景他几个月前看过一遍,若说是既视感,未免太过还原细节。是17岁的最后一天。他一边惊讶于自己对细节的记忆如此深刻,一边站在走廊里推开门。

门后面是朱正廷,蹲在小蛋糕旁边,侧脸在跳跃的火光下深深浅浅地变幻,好几支烧掉一多半的蜡烛零星落在他手边。他摆出擅长的姿态,又热情又委屈,仰起头看过来。

“就好像在失恋”。

脑子里自己发出声响,每一个瞬间都和记忆重叠——范丞丞坐下来,范丞丞听他唱有点走腔走调的生日歌,范丞丞被逼着赶在蜡烛熄灭前许了愿,范丞丞听到他说,做不了第一个,就做最后一个。你生日见到的最后一个永远是我。

他敲敲朱正廷的脑袋,你傻啊,说什么永远。

不管你信不信,朱正廷一边说一边将手指上的奶油舔进嘴里。好像在勾引人,又是无意识的。他又说了一遍,我要陪你过好多好多个生日,最后一个唱生日歌给你。



——然后范丞丞站在走廊里。手机正在疯狂震动,朱正廷着急又哀怨地唱生日歌。他打开门,门后是热情又委屈的朱正廷。

怎么这么慢啊?快点快点蜡烛要烧掉了。

我肚子不舒服,范丞丞一边回答,一边坐过去。不用看,他也知道零星的蜡烛散落在桌角。

现在好了吗?

现在好了。

没错了,他和朱正廷在当天双双败走卫生间,所以现在朱正廷的脸上有着虚弱和兴奋的渐变。他还是很艳丽,只是这艳丽不再清晰,光和影分隔两半,真实和记忆各占一边。

他就混着真真假假,又唱了一遍生日歌。范丞丞忘了许愿,不过记得要拍合照,他们的脸被屏幕上两个摇摇晃晃的方块框出来,三、二、一。

黑色的石子落下来。


——第六次站在走廊里的时候,范丞丞才反应过来,应该是陷进循环了。

原因大概是朱正廷。倒也不是非要冤枉他,实在放眼望去,半个其他人没有。范丞丞试着在走廊里向左向右,无论走到哪里,面前都是那扇门。是注定的。他想,真他妈的有意思,范丞丞别无选择,只能推开这扇门。

朱正廷抱怨他,你好慢啊,我总担心要来不及。

范丞丞回答,怎么这个时候点蜡烛,我生日都要过去了。

那正好呀,朱正廷又开心起来,那我最后一个陪你。今后每个生日,我都最后一个陪你。

范丞丞先是直视他,又垂下眼睛,别开玩笑,哪能今后每个呢。

没开玩笑。这一次朱正廷倾身过来拥抱了他,体温像流淌而来的溪水,声音离范丞丞耳朵很近。没开玩笑的,我会陪你。



——第十五次的时候,范丞丞开始思考为什么。平行宇宙有无限个,他和朱正廷在有限个命运里交集。而在留存他主观意识的这个身体里,他绝不是范丞丞的第一顺位。在此之前有父母,有姐姐,甚至有几条狗——这些共同造就了范丞丞或好或坏的命运。

命运教他不多,范丞丞用18年,只学会如何自保安全。依赖,信任,关怀和好感,无论哪个都是把软肋扒开给别人看,刀子递到对方手上,注定要被背叛。

无情最安全。

所以,他少见地迷茫了起来。怎么就朱正廷把他困在这里了?



范丞丞在之后的几次,才得以重新地、认真地端详朱正廷的脸。很端正,很漂亮,柔和明亮,带一点点后天习得的攻击性。以前他不知道自己漂亮,也许懵懂知道一点,笑起来的迷人尚且是软乎的;后来他知道了,漂亮便带了杀气,不多,只是让他在众人中变得清晰一点点。

范丞丞从头至尾地参与了这个过程。他被动用最亲近的距离注视朱正廷。之前他大手大脚地当他的弟弟,现在范丞丞终于可以用无数个重复的瞬间,重新注意到,一旦朱正廷异常清晰,周围的一切就变的模糊,或者显得荒芜了起来。


荒芜让范丞丞无论在哪里,都能一眼看见朱正廷。




可是,朱正廷对范丞丞,应该并没有那么重要。他只是某一条道路的分歧,每一湾溪水的分支,某一树樱花的分杈,他是范丞丞命运里面旁逸斜出的一小部分。他们是同事、工作伙伴、年纪差不多的朋友,在很浅薄的关系里触及。其实也就这样了,还能怎么样呢。

可现在朱正廷在门后面,给范丞丞一个漫无止境的17岁。

17岁是什么?

17岁还享有年轻的权利。不用签什么利益盘踞的合约,讨论进退维谷的条件,盘算如何以成年人的方式同伙伴告别。可以有希望,可以不看前方、永路永眶,可以闹闹腾腾地在大厂的全时里洗劫所有的热狗肠,可以在漫天大雪里向前奔跑,身后是爱自己的人们,宿舍里有人在等——推开门,朱正廷甩他一个活色生香的眼风,福西西你怎么还在吃。


——第三十九次的时候,范丞丞想,妈的,估计是出不去了。

朱正廷还是笑得开心又无辜。他是一个一无所知的罪魁祸首。


范丞丞听到自己的声音,语气像小孩在赌气。

如果说之后一直陪我,你会陪我多少次?

100次吧。朱正廷想都没想得回答。他一边郑重其事地承诺,一边不假思索的轻佻。我懒得算嘛,100次不是挺好的。

100次算多还是算少?范丞丞不知道。




大概是第五十几次的时候,范丞丞进门晚了。蜡烛已经燃尽,朱正廷手忙脚乱的把它从奶油里捞出来,直接导致蛋糕一片狼藉。他唱的生日歌里就充满了惆怅的沮丧。

范丞丞安慰他,没事儿,反正今天闹肚子也没准备吃。

朱正廷很快又开心起来,笑起来眼角蜿蜒,永远含着无辜又安抚的意味。明明他才应该是更年长、也更游刃有余的那一个。他为什么能如此全然相信范丞丞?

像袒露出一片柔软肚皮的猫,温柔地蹭过来。他的温度湿漉漉,流淌到范丞丞的身上。




在这个只有他和他的循环里,范丞丞遇见无数个朱正廷。他们交谈,打闹,放乱糟糟的音乐,或者漫无目的地傻笑。在无数个重复的世界里,依旧有一些细微的差别提醒范丞丞那些区别,比如蜡烛多多少少,蛋糕口味不一,灯投下不同角度的光与影,窗外是星空或者风雨。有些时候他们异常亲密,有些时候又相敬如宾。

这些重叠又交错的世界里,每一个朱正廷都熟稔而新鲜——他一无所知地和范丞丞相遇,认识,变得熟悉,再最后一个陪他踩过唯一的17岁。

无数变量里,最单调的天意:假如命运让我们相遇。



——如果说,我是说如果。第七十一次,范丞丞没有理会朱正廷切蛋糕的手,也没有了唱歌的兴致。如果我离开你们,你会怎么想?

为什么要离开?

总有可能不是?比如我妈叫我留学,或者我姐叫我去帮忙。范丞丞顿了顿,又继续说,或者干脆单飞。

朱正廷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地切蛋糕,他趴着身子,玲珑的蝴蝶骨戳出脆弱的弧度。切好之后他塞一小块进范丞丞的嘴里,奶制品的甜味填充过来。

那我会祝你一切顺利。

朱正廷仰着头,他瘦得厉害,下巴颏锐利得像匕首,眼睛秋波荡漾,看着他,又穿过他,宛如滑过血管的水流。仿佛他什么都知道,也什么都明白。


又来了。范丞丞想。朱正廷活泼的时候,一切行径都鲜活又略显浅薄,然而当他不笑,就总是含着悲悯的。好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和他共享痛楚,又完全和他无关。

范丞丞在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,原来一切都注定有结局。河流入海,日影西沉,灯光要熄灭,大厂已经永远逃离。他突然发现,也许朱正廷才最绝情。他永远提前准备好面对离开,他连承诺都不愿亏欠。

范丞丞想,妈的,100次怎么也结束得这么快。



既然这样,那我就放肆一点好了。任性一点好了。重新做回小孩好了。不用权衡视线,不用审视舆论,不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,范丞丞在永远的17岁里,享受未成年的特权和一切归零的魔力——那些懵懵懂懂的好感,零零乱乱的依赖,终于钻出范丞丞层层包裹的世界,显露出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真相大白。

他还有十几次短暂又重叠的机会和朱正廷在一起。

假如命运让他们相遇。

只有他们两个。他用其中的几次认真拥抱他——坦坦荡荡,温度彼此包裹覆盖。再然后他抓住朱正廷纤薄的手臂,俯身亲吻他——有几次朱正廷睁大好看的眼睛,有几次他垂下睫毛,像抖动翅膀的羽。还有几次,他懵懂又柔情地回应范丞丞,年轻的手臂交叠成稀疏的网——他们在蜡烛跳动的火光中加深一个吻,仿佛在和全世界共振。


——第一百次。范丞丞推开门。他无视掉那些注定的流程,历史的逻辑,不想唱生日歌也不打开自拍相机。他看着虚弱又艳丽的朱正廷,眼波依旧荡漾,仿佛滑过血管的水。

范丞丞在最后的一次说,你看,我真的很喜欢你。



没有安全感的,原来是他。不想亏欠的,也是他。范丞丞躲在17岁的末尾,拼命预支着朱正廷反反复复的陪伴。那么犯错也是。放肆也是。后知后觉的喜欢,就更是——像极其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肤,一开始只是凉意,痛觉反应不过来,后来才会慢腾腾又冗长地疼。

范丞丞被自己疼醒了。



在这个清醒而真实的世界里,晚风很凉,五百万在没头没脑地徘徊奔跑。

朱正廷看着他,侧脸被外卖车流动的灯光扫过,依然很端正,很好看。这一次他没有唱生日歌,也没有说永远。魔力消失在范丞丞18岁的、刻骨铭心又不痛不痒的一天。

“你自由了,丞丞。祝你一切顺利。”

范丞丞看到朱正廷眼睛里的那些陨石,又一颗颗升起来,划着蓝色的火回到天上去了。他感到一些重要的东西也永远地离开了他。



=====FIN=====




致力于BE所有我嗑的CP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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